創業，禪，浪人劍客
前陣子和友人出來吃飯聊天。我們是三年前在一個共享空間裡認識的。那時他搞了個產品，搞了一陣子，他認為做不下去，然後和一位合伙做了另一家公司幫客戶做市場推廣的專項，其後其中一名客戶就幹脆聘了他進公司的電子市場部內。
這次吃飯，各自聊過近況後，話題都不其然又回到我們之前為之死去活來的東西－創業。他現在認為搞 startup 嘅人都好自私，他們都在犧牲緊家人的福祉來成就自己，又覺得當時這麼辛苦，都不知為了什麼？一方面所有事情都要自己一手一腳去操辦，不懂寫 program，邊學邊寫；不知怎找客戶，硬着頭皮去找客戶；都是一個人在孤軍作戰。另一方面錢也賺不多，而又總有這麼多可控及不可控因素可使你滿盤皆落索。咁辛苦為乜？後來和合伙人一起，又總是有爭拗的時候，對整體發展方向，做事方式，對有限資源投放的看法都有歧見，最終不歡而散。没合伙人有没合伙人的煩惱，有合伙人又有合伙人的麻煩。反觀現在打工，工時穩定，收入穩定，收入是創業時的 10 倍。當年為何要如此作賤自己？
我隱隱感到他心底裡有一股氣，氣創業艱難，氣這麼辛苦到頭來一場空，氣那種孤單無援的感覺。而人本性就是趨吉避凶，所以連之帶出對創業，創業者的負面情緒，說很多創業者自以為是，說什麼要改變世界，影響世界，根本就是不知所謂。
我很能感受這份心理，因為在還未嚐到創業的甜以先，我已嚐過創業的苦及辣。那種無人理解，孤立無援，夜䦨人靜，想着想着，這麼辛苦到底為什麼？銀行存款再創新低，點算？合伴人在外面接 “part-time”，而和你一起創辦的項目真成了他的 part-time，怎辦？就連拍拖談戀愛的心情都没有，很多時回到家，只想没人騷擾一個人靜下來休息。
到最後，還是會問，這一切，為什麼？
這問題，我花了好幾年在反省。從知性的角度，孟子當年也安慰過我們。他說「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閒，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里奚舉於市。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恆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徵於色，發於聲，而後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1 。當然，你說這是精神自慰也不為錯。
但真正讓我稍為對這問題開懷的卻是禪及作家井上雄彦所畫的浪人劍客。創業就是讓自己踏上一場修行之旅，而唯有在經歷各種磨難後才能練就我們的心，在各種各樣的衝擊中學着用寂靜空明的心看待，而漸漸發現也只有在這種心態下，你才發揮得最好，在當下作最好的決定，有最好的表現。而只有經歷過種種，從不斷的自我反思中，更深刻的了解我為何做着我現在做着的事，我是誰，及我一生要做什麼等這些問題。
人通常都要經歷苦難後才對人生有深刻的反省，認識及自我理解。創業就是這樣的一條路。
不過道理這樣說很悶，未親身經歷過的也未必能明白箇中感受。細閱井上老師的浪人劍客，裡面也在講述這樣的一場修行之旅。我其實不想幫井上老師賣廣告，但他把人生修行及成長之路描畫得實在太好。不能不提。
故事是以吉川英治的小說 “宫本武藏：剑与禅” 為藍本。(但井上改編之多，我認為已成了他自己獨有的作品)，描述一名日本劍客宫本武藏的求劍成長之路。先旨聲明，這已是漫畫故事創作，別把裡面的事情樣樣當真，但道理還是一樣。
在此分享一下當中讓我最有共鳴的幾幕吧。武藏為了成長，不斷去挑戰各地劍客，直到他遇到另一位槍(長槍)術天才，寶藏院的胤舜。宫本第一次和他比武差點丟掉性命。胤舜使他感到了死亡，打不過時，他本能的逃跑了。後來他的老師，也是胤舜的師父胤榮，只是手拿着長槍面對他，已使武藏感到那次比武失敗接近死亡的恐懼，不敢面對，面對不了。
在我創業的過程，曾有一段時間我真在考慮是否結束就算了，那幾乎對我來說就是死亡，我也不敢面對，很害怕。內心終日惶恐。
最後，武藏還是未有把握如何能戰勝胤舜，但亦已約好了下次比武日期。他最終接受了，可能這真是他人生最後一場比武。可心念一轉，他悟到雖然要輸，要死，但能死在這麼强大的對手上，也不枉此生，反而感恩一路走來這麼多人對他的幫助及教導。當他接收了自己會死的結果後，反而人看開了，心平靜了，比武時能正視胤舜的槍了。
其實，初創企業會死根本就是常態，我難道就不能接受我的 startup 死掉嗎？當我能接受我這家初創企業也很有可能3個月，6個月就死掉時，我反而學會平靜的想問題，感恩一路走來人們對我項目的幫助及教導。亦知道因為它會死，我才會珍惜它所生。因為死存在，生變得有意義。死，成就了生。
第二幕讓我有所領悟的是武藏與吉岡70門人對決。當武藏以為解決了70人，要離開戰場時，其中一名門人植田良平原來還有一絲氣息，他自知還能向武藏背部作最後一次攻擊，然後就要斷氣。武藏現已負傷，也没留神，所以他如斬擊得準，真能把武藏擊殺，完成此戰他們的 primary objective。井上為這一斬起了個標題－僅此一刀。
如這是你人生最後唯一一刀，成也敗也，全在這一刀上，你會怎麼斬？你押上了所有，就是為了現在這個機會。這個時刻到了，你意識到了，那你會怎麼斬？這是我當初的感悟。所以我常問自己，如果這事你只能作一次，是你的 “僅此一刀”，你會怎樣作？
從禪的角度來說，你還是照久以平常心來斬這一刀。縱然知道這一刀是你的一切，你還是以平常心的去斬。最近讀諸子百家，儒家說盡人事而知天命，也是這個道理。在創業的起伏中，以平常心去過，我認為是最大的修為。
第三幕，不能說是一幕，是一段，是說武藏在村子裡幫忙疏通水道及開墾農田。後來來了兩名細川家的家臣想請武藏回去仕官。武藏就是不願意，就是要先把農田開墾好才走。他們問為什麼？武藏本是武士，在村子耕作根本不是他的事，他為何要堅持着去做？他看着上天，緩緩道來 “因為我不爽！” 他已定意要把這村莊的河道及農田弄好，讓村民們明年能靠這田有收獲。而他就堅持着這方向去行。不因名，利，只因為他認定這是他的事，這是他的路。旁人不明白武藏因何要堅持，但都不重要。這是他的道。
其實這一段，很好的闡述了為何要創業，創業這麼艱難，為何要堅持做下去。到最後，這答案只有你自己了解，旁人都不明白，但都不重要。這就是你的人生之道。
*1 孟子說：“舜從田間勞動中成長起來，傅說從筑牆的工作中被選拔出來，膠鬲被選拔于魚鹽的買賣之中，管仲被提拔于囚犯的位置上，孫叔敖從海邊被發現，百里奚從市場上被選拔。所以，上天將要把重大使命降落到某人身上，一定要先使他的意志受到磨練，使他的筋骨受到勞累，使他的身体忍飢挨餓，使他備受窮困之苦，做事總是不能順利。這樣來震動他的心志，堅韌他的性情，增長他的才能。人總是要經常犯錯誤，然後才能改正錯誤；心氣鬱結，殫思極慮，然後才能奮發而起；顯露在臉色上，表達在聲音中，然後才能被人了解。一個國家，內沒有守法的大臣和輔佐 的賢士，外沒有敵對國家的憂患，往往容易亡國。由此可以知道， 憂患使人生存，安逸享樂卻足以使人敗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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